新书资讯 | 冯筱才《“战时繁荣”:1937—1945年温州的经济贸易及其统制》出版

发布日期: 2023-10-08   作者:   浏览次数: 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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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缘起(后记)


最近十多年,笔者一直在努力了解浙南的历史。新冠疫情暴发前,几乎每个暑假,我们都在那里跑田野,搜集史料。实地调研,不但让我们对文字史料有更深理解,也让我们学到许多地方知识。在这个漫长的学习过程中,我们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历史故事。1937—1945年温州所经历的“战时繁荣”便是其中之一。

七七事变之后,中国人所经历的牺牲与苦难无法计数,战争也给交通网络、市场格局乃至货币体系造成极大破坏。在战争进行过程中,无论是中国政府,还是普通商人及民众,都在尽力想办法应对各种经济不利局面。交通干线中断,货物便迅速流向残存或新辟的线路;主要港埠被封锁,船只也很快驶往仍可通航的口岸。战争,不仅是军事上的对抗,也包括经济上及其他层面的对抗。战时许多地方出现的所谓工商业“繁荣”,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这种对抗的表现之一。正是借助于温州这一类商货吐纳中心,国民政府得以继续对外输出土产,并输入急需工业品及其他战略物资。许多区域性工业替代生产中心的兴起,以及政府支持下的走私与货物抢运,都大大缓解了非沦陷区的战时商品匮乏困境。我们只有对这些经济现象有更多了解,才能更好地从整体上认识战争给国家与民众所带来的全面冲击。

笔者之所以特别留意浙南,也与自己对区域商业历史的研究兴趣有关。今天大家都知道温州人擅长经商,有较强的抱团投资意识。改革开放之初,温州当地富有特色的乡镇企业群与民间市场发展形态,引起许多经济学者的热烈讨论,被外界称作“温州模式”。2000年以后,许多媒体也都密集报道过温州“炒房团”,其规模之大令国人印象深刻。但是,究竟温州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商业头脑,当地浓郁的社会商业氛围又是从何时开始形成的呢?最近二三十年来,论者通常会将“温州模式”或温州人的经商热潮,与南宋“永嘉学派”联系在一起,有时也强调温州本地自然生计环境的影响。但是,要穿越七八百年解释一地之民风殊非易事;而山海相连,耕地缺乏,也是中国东南沿海各地共相。就笔者对史料的有限掌握来看,至少晚清民初,温州人经商之风,与浙江其他地区相比,似乎并未更加强盛。那么转折在何时呢?笔者认为可能就在本书所关注的这个时间段。因此,研究温州的“战时繁荣”,也是试图将前后的历史打通来思考,并从一个可以大致弄清楚史实的时间段出发,对这个问题提出一点尝试性的新解释。

历史故事,终究是要以人的活动为主要内容。因此,本书也希望更多地从“人”的角度,来考察战争史。无论是为抗战大计运筹帷幄的最高执政当局,还是必须关心每天衣食来源的升斗小民,战争都为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。在这个过程中,国家、家庭甚至个体生命如何能够继续生存下去,便成为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。所谓“战时繁荣”故事的背后,虽然不排除有人确实在徇私舞弊,“大发国难财”,但就大多数人而言,我们所能见到的,主要还是不同阶层的人们在尽力设法度过这个艰难时刻。

笔者也希望这个小故事能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战争的复杂性,并思考战争所带来的一连串的新问题:战争扭曲了承平时期的市场与交通,又为投资者带来什么样的机遇?人们在艰难求生的同时又如何利用战时环境谋利?政府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加强经济统制,扩大对民间经济资源的征取?政府规模在战时膨胀的同时,社会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?……

这本小书的写作,从动念到搁笔,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。从2011年开始,我与李世众教授同时加入“温州通史研究群”,先后与我们的学生在浙南做了近十年的田野调查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得以与吴松弟、鲁西奇、刘光临、张侃、罗士杰等教授一起讨论多年,并共同参与田野考察及研讨会,从中本人受教良多。我们带着学生下去调查的时候,世众兄一直身先士卒,任劳任怨,不但是学生们的良师,也是我的学习榜样。我们曾经指导的学生基本上都参与过浙南田野调研,其中对本书写作资料搜集有较多贡献者,包括闻文、王磊、洪珊珊、马丹、黄名楷、郭子健、唐明胜、朱焘、朱丽祯等人。陈明华、王才友也参与了民地中心的浙南研究工作,对我们这个小小研究群贡献甚大。

在大学及科研机构从事中国历史研究的学者,许多人都知道温州有一群令人敬佩的地方文史研究专家。为学界广泛利用的《温州文献丛书》《温州文献丛刊》等便是他们的标志性成果。参与其事的潘猛补与卢礼阳两位先生,不分寒暑,十年如一日,在温州图书馆小小的办公室内,与其许多同事编出一册册质量上乘的地方文献。党史研究室的周保罗先生则长年驻扎在档案馆,其所编史料文献对研究者来说也是价值非凡,他还与王长明先生一起共同研究温州抗战历史,采访老人无数。其他如方韶毅先生一手复活《瓯风》杂志,至今编辑出版该刊已有十多年。沈迦兄则沉醉于温州基督教历史研究及海外温州史料文献的发掘。其他如永嘉的徐逸龙、乐清的张志杰等先生均属于这个研究群体的骨干。我们一到温州就受惠于他们的帮助,在此一并致谢。我们在温州调研期间,有赖于温州图书馆、档案馆等机构工作人员的大力协助,尤其是毛薇洁、王妍等女士的辛苦工作,对“温州通史研究群”来讲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,特别感谢。

在此亦对去年刚过世的萧邦齐教授表示敬意!萧教授是研究近代浙江历史的先驱,去年曾想,请他授权翻译早年一篇大作,但收到其任职大学同事的电邮,才知道他刚不幸辞世。想起20世纪90年代末与萧教授一起在浙江调研的旧事,不胜唏嘘。

这本小书的写作,也是为了完成笔者承担的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,按规定必须到期结题,谢谢项目结题评审专家的意见。就笔者心愿来讲,如果有更多时间,或可以对温州地区1937年后的经济贸易历史做更深入的考察,但期限届满之际只得匆匆完稿。多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愿意出版小书,感谢邵璐璐编辑为书稿编辑校对费心费力。虽然在编辑过程中笔者对原稿做了较大修改,但错讹之处一定仍存在,希望识者不吝赐告。

最后,仍要感谢家人对我研究工作的一直支持!在本书初稿完成之际,家父不幸病逝,哀痛莫名。因严密疫情防控,父亲弥留之际未能侍奉在侧,不孝之罪无法饶恕。谨以这本小书献给敬爱的父亲!

新书信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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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冯筱才

出版社: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·鸣沙

出版时间:2023年8月

精装·252页·89.00元

ISBN:978-7-5228-1597-8


本书简介


1937—1945年的温州,曾被称作中国东南沿海的“唯一口岸”、重庆国民政府经济“生命线”的起点。当地商业贸易在八一三事变后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兴盛景象,政治与社会也产生了一连串的变化。本书以“战时繁荣”为线索,通过考察战时温州商业贸易的嬗变与政府统制经济的政策实践,探讨战争的复杂性,及其给地方社会乃至民众观念带来的深远影响。


作者简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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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筱才,1970年生,江西都昌人。曾任教于浙江大学、复旦大学,现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、民间记忆与地方文献研究中心主任、博士生导师。主要研究从晚清到当代,侧重于政治社会史、政治经济史和区域史。目前正在从事1950年代私营工商业改造、20世纪社团政治化、非正规经济等课题的研究著有《在商言商:政治变局中的江浙商人》《北伐前后的商民运动(1924—1930)》《政商中国:虞洽卿与他的时代》《温州通史·民国卷》等专书,主编有《教育之桥:从清华到麻省理工》《走出上海:早期电影的另类景观》《文成畲族文书集萃》《浙江畲族文书集成》(五卷本)《区域史研究》等,主要学术成果见于《历史研究》《近代史研究》等期刊。


编辑推荐


作者十余年浙南研究的新成果,探索“温州模式”源头的新尝试。最近十几年,本书作者每年暑假都在温州地区实地调查,并关注到了抗战期间温州地区的“战时繁荣”现象,以及温州地区商业文化在这一时期的转折。由此著成本书,尝试探索对“温州模式”的源头。

以温州为例,探索抗战时期经济演变的具体面貌和深远影响。抗日战争时期,温州是特殊环境下维持通航时间最长的口岸,成为转运中心。当时温州进出口贸易额与关税收入都达到了创纪录的高峰,使温州成为战时“区域繁荣”的典型案例。本书以温州为例,探查这种经济现象出现的原因,揭晓战时市场运作的逻辑,说明战时经济对地方所造成的连锁历史反应。

考察战时社会的复杂面相,讨论军事以外的战争问题。战争给交通网络、市场格局乃至货币体系造成极大破坏,原有的交通干线和商业网络被破坏,商品的流通不得不转向或开辟新的线路。许多区域性工业替代生产中心的兴起,以及政府支持下的走私与货物抢运,缓解了非沦陷区的战时商品匮乏困境。本书通过分析战争对国家交通网络、经济格局以及地区社会民生的影响,从整体上认识战争给国家与民众所带来的冲击和挑战。


目录


绪论/001

第一章 “唯一出海口”:温州口岸的贸易繁荣/023

战前温州的港口、交通与贸易/025

全面抗战初期的封锁与通航/029

广州沦陷前后的温州:东南“唯一交通口岸”/033

战时商业繁荣的出现/039

服务业之兴盛/045

“繁荣”背后的阴影/051


第二章 战时贸易统制政策在温州的实施/063

土产输出统制与温州/065

东南茶叶出口基地/071

“国宝”桐油的收购及输出/077

浙江物产调整与温州“八大公司”/083

进口商品管制与公卖制度/094

民生难题:粮食的贸易统制/102


第三章 战时温州的走私与缉私/109

全面抗战初期温州的走私/112

帆船走私与“跑单帮”/117

走私转运中心:黄华与洞头/122

地方缉私机构及利益纠葛/128

货物抢运:“走私”故事的另一面/135

商货税收与保证金之乱/143


第四章 替代:战时地方性工业品生产之兴盛/151

战时温州棉纺织业的发展/154

化工企业的创设/159

卷烟工厂的勃兴/163

战时替代与本地化工业生产/168

炮火、疏散与税收:工业家们的烦恼/173


第五章 战时经济影响下的地方社会变化/181

永嘉战时色:“商业气氛特别深厚”/183

繁荣与腐败:不同立场的批判/187

消费管制:生活节约运动/191

统制与社会冲突/194

物价腾升、政府对策与民众反应/198

战时地方新兴势力/206


结语/213

参考文献/230

后记/246


绪论


1937年7月7日,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。战争开始后,中国政府不但需要对政治军事进行全面动员,经济资源动员亦成为维持抗战的关键。从浙江来看,随着战事的发展,国民政府西迁,该省成为沦陷区与非沦陷区经济交流的重要缓冲地带,同时也是国民政府的财税重地。八一三事变后,日本军队对中国东南沿海实施封锁,禁止中国轮船往来,但一度允许第三国轮船行驶于少数港口,温州即在其中。1938年10月广州失陷后,国民政府能控制的出海口主要剩下温州、宁波两地,到1940年7月,宁波镇海口被日军封锁,航运基本停止,但温州在一定程度上尚能维持间接通航,保持转运中心之地位,直到1944年9月第三次被日军占领。对于重庆国民政府而言,温州在商货进出口贸易方面的重要性甚为突出,无论工业品、机械及原料的进口,还是内地农产品及手工业品的输出,温州的地位都不可取代,其在战时资源征取系统及经济战略中的位置亦至为关键。

从经济层面来看,战争通常会对常规市场秩序造成剧烈破坏,导致生产停滞,物价飙升,商品短缺,许多民众的生活陷入困境。然而,当我们回到具体的历史情境,却又发现,战争有时也会给一些人带来新的经济机遇,一些行业或个人可能因为战时投资或经商获得暴利,坊间舆论中所谓“发国难财”,即指此种现象。战争阻隔了某些交通线路,但人流、物流却有可能聚向新的路线;有的市镇可能会突然成为物资集散中心或工商业重地,连带出现消费旺盛、物价高昂等现象,一些区域便形成所谓“畸形繁荣”。温州即是这种战时区域“繁荣”的典型案例。

战争犹如一颗巨大的炸弹,当它落到人群密集的地方,不但会带来严重的生命财产损失,亦会对人们的生计、交流造成巨大影响,商业格局与社会结构亦可能被重塑。学术界对战争史的关注焦点,最近这些年开始由军事政治推进到社会经济与民众日常生活等领域。就中国近代战争史来看,学者对社会民生议题亦日益重视,立足于基层实况的研究越来越多见。如此前关于中日战争史的研究,多聚焦于中央政府层面的军事政治,或者战时政府抗战制度的演变,关于战争对经济社会影响的研究,相对较为缺乏。如果我们把战争史视为一幅拼图,或许还有许多历史现象仍需要加强研究。从地方层面来看,战争对经济贸易产生了何种影响,社会民众又受到何种冲击,社会结构是否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化,可能需要更多关注。

全面抗战期间,温州在战争特殊环境下成为东南沿海维持时间最长的口岸。当地在战时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“商业繁荣”,进出口贸易额与关税收入都达到创纪录的高峰,本地服务业及贸易中介业也异常发达,客帮云集,日常消费旺盛。同时,1938年以后温州又是浙江省贸易统制政策实施的前沿阵地,中央政府与浙江省政府在当地相继组建统制经济机关,这都给温州的战时经济带来直接影响。战争发生后,许多商品进出口贸易利润大增,有管制自然就有违反管制的行为。战时浙东沿海走私盛行,参与者既包括民间商人,亦有政府军公人员甚至缉私者本身。即使1941年轮船运输中断之后,走私仍以帆船贸易与“单帮”的形式持续进行,并在太平洋战争后与重庆政府的货物抢运工作合流。当局后来亦以征税的方式从贸易过程中获得更多的财政收入。另外,与商业繁荣伴随而来的是地方替代工业的兴起。温州工业在战时虽然曾面临工厂疏散及军事轰炸等外在行动的打击,但投资商仍以灵活多变的形式不断创办新的工厂,生产的商品不仅供应本地,亦运销内地,不少行业的生产规模远超战前。最后,我们亦可以发现,随着工商业繁荣的出现、政府统制政策的实施,以及走私活动的盛行,温州当地社会风气及社会关系都出现微妙的变化。官方在经济管制方面力度不断加大,亦使民间出现了新的社会矛盾。战时新兴势力的出现也意味着社会权力结构方面开始出现异动,这些变化都有可能从战时延续至战后,甚至对1949年后的地方历史造成某种潜在影响。

本书将这一连串的历史变化,与温州“战时繁荣”紧密联系在一起进行考察。我们需要了解的是,这种战时工商业的爆发性成长,究竟是如何形成的,与军事封锁、贸易线路变更、区域地理位置、交战双方战略考量等有何关系?战时经济统制政策,与这种区域“繁荣”状况是如何互动的?战时环境给原有市场体系以及贸易带来了什么巨大变化?内地货物进出口贸易在交通封锁下是如何突围的?政府管制下走私泛滥是如何出现的?面对物资短缺及物价腾升,政府对走私的态度前后又有什么变化?政府财政税收政策的调整与走私之间有何关系?商人是如何抓住供求失衡的商业机遇的?战时工业与战前相比较又有何新的特点?同时,经济贸易的繁盛以及前所未有的政府管制政策,是否对社会结构造成某种震荡,甚至对民众心理造成深远的影响?本书将以温州为案例,对这些问题进行考察。


试读

永嘉战时色:“商业气氛特别深厚”


1940年8月,《浙江潮》上刊登了一篇“地方通讯”,作者对温州在战后出现的商业繁荣及社会气氛有如下描述:

上海的轮船到时,旅馆菜馆无不利市十倍。据熟悉永嘉商情的朋友说:永嘉各商家的盈余,在去年一年里,总在二千万元以上。赚钱的店家,约占百分之九十五,所余百分之五,虽没有盈余,却也不至赔本。抗战以前,永嘉有五六万家当的已算大殷户,而现在,二三十万家当的人家也寻常得很。

因为永嘉是特别适宜于战时营业的日子,商业的气氛特别的浓厚。记者在永嘉耽搁相当的时间,会到的朋友也不少,没有谈到生意经上去的,可说是绝无仅有。位朋友,曾经一度是马克斯主义的信徒,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,可是他现在却重又翻开他的“资本论”来了。他对记者说:“在战时,一万元的资本,做一年的生意,起马[码]可以赚五万。”还有一位朋友过去是一位历史学者,可是他现在的目光也已由“两汉三代”而转到“一本万利”上去了。在这战时,如有人愿意读商科的话,记者愿意介绍他到永嘉去。而且可以担保,他在永嘉商店里当一年学徒,生意经方面,只有比在大学里读四年商科好。

这篇文章的署名作者是“小米”,应是温州著名学者王季思当时使用的笔名。他对家乡永嘉的人地环境都很熟悉,他在文中说明所述是其1940年5月前后在温州所见的景象。王氏用文学的笔法,将战争爆发后温州社会商业化的特征写得很生动。他在这段话中描写的现象,至少有三点非常值得关注。

首先,1939年温州地区的商业经营者,大多数都有盈利,赚钱的幅度或大或小。文中所提数字未必确切,但突然出现的全面盈利的景象,无疑会刺激手中有一些资本的当地民众从商,包括读书人甚至左倾分子。因此就出现小米所说的“马克斯主义的信徒”或“历史学者”,都会一口生意经。我把这种现象称为“社会普遍商业化”,这种普遍商业化,通常会出现在经商利润之丰厚远高于平常且操作又比较容易的时候,所谓“遍地黄金”的想象,会吸引之前可能同商业毫无关系的人投入资本与精力。刘绍宽在日记中曾多次记录几位平阳喜欢“吟诗作赋”的士绅,在战时也投入金钱到永嘉去贩卖棉纱,或经营布店。类似的,在邻近永嘉的海门,今古斋书店的老板邵连棠也因为棉布赚钱改行卖布。这种社会氛围一旦开始出现,便不容易消失。人们对战时这种“社会普遍商业化”也会有历史记忆,或许这便是温州后来商业特别发达的渊源之一。

其次,由于战时许多商人获得丰厚的利润,社会上对“富人”的衡量标准发生了变化。按照文章的讲法,之前如果有人有5万元财产,在温州已经可以算是“大殷户”,但是到了战时,拥有30万元财产的人家已经被当地人视若寻常。这说明,至少按法币计算,温州城区商人的整体财富增加了。这种迅速增加的财富,当然会使人们有“浮财易得”的感觉。

最后,所谓永嘉人的“生意经”,即如何能花一年时间用1万元赚到5万元,这便涉及投资策略。战时在温州做生意的,无论是合法的,还是走私的,都要想如何赚更多钱。有人会想办法通过发明创新,或寻求商业机会来谋利;有人则会依靠囤积居奇,或仰赖官商勾结来发财。乃至于开商行经营何种商品,跑单帮走哪条线路,都需深思熟虑。当时,温州许多人肯定都在思考使用何种策略,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。这当然亦是“社会普遍商业化”的症候之一。温州的经商者,正因为有盈利激励,所以可能发明种种新的赚钱方法。如依靠技术将南屏纸改良为卫生纸运到上海市场卖出高价,或在出口茶叶、蛋粉中掺假,以次充好,希望赚得一次性厚利,都是其表现。

1941年初,有人在《温州日报》上撰文描绘“一年来温州的社会相”,列举温州人“发国难财的手段和行为”,指出“从前有一二万元的财产,算的是财主,现在数十万百余万,视之如草芥,不算一回事,就是手头有十多万或百余万,一旦失败,几天内化为乌有,也不稀奇”。发财的办法,“第一是利用地位、冒险、走私,种种方法得来的”。这里所讲的“地位”,当然是指某些官员或社会权力阶层以权经商,带有经济学上所谓“寻租”色彩。据原浙江省第八区税务处总务科科长何祖培回忆,1939—1941年,中国茶叶公司专员骆正葵就与温台防守司令黄权的太太合伙做生意,黄权是浙江省主席黄绍竑的侄子。“冒险”,则指有些商人敢于火中取栗,譬如去日军控制区域贩运热销货、租用帆船闯军事封锁区等,这种带极大风险的生意,温州人当时也称之为“抢火门”。善做“抢火门”生意的人大都获利丰厚。“走私”,即前面所讲的种种规避政府管理法规的商业行为。

然而,在“社会普遍商业化”的情形下,普通民众投资去做生意,是不是真的能盈利,其实令人怀疑。暴利往往与风险伴生,战时生意如果遇到军事行动,可能血本无归。譬如鳌江最重要的商行——王广源商号在1939年日军轰炸中被摧毁,铺货均被焚毁一空。即使未遇如此重大灾难,当时政府的苛捐杂税也甚重,因此,扣除成本之后,一些人便可能所得甚微。刘绍宽就曾在日记中讲到一个例子,其卢姓友人以经商为业,1941年从福建福安贩运糖霜到温州出售,资本6000余元,但一路所缴税款及各种杂捐则花掉“几近万元”,所以最后盘点,“无甚出息”,刘感慨“关津需索太巨”。

然而,商业繁荣对于某些底层劳力阶层来讲有时确实是好消息。1939年8月,鳌江挑运驳力供不应求,报酬甚至提高了20倍,政府不得不出面核定价目,制止高抬垄断。抗日战争后期,海上交通被封锁,挑夫已经必不可少。比如外地药材多由挑夫从宁波肩挑,越过军事封锁线运来温州。永嘉药号周成记曾组织原先到宁波挑棉花的平阳人化整为零,垫给购货资本,由他们起早摸黑,将药材从宁波挑至温州。由于挑力上涨,许多农夫纷纷到各码头去抢做挑夫,竞争激烈,甚至出现挑夫为赚钱而强抢乘客行李的情形。1943年1月,乐清东山埠“挑夫满挤,以舢板驳往石堤,未登岸而行李尽被强行搬走,乘客竟有落水者”。这些挑夫基本都是趁农闲出来做脚力赚钱的。